手生_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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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生

  偷看了一眼,方伊池仓皇回头,宛如干了错事怕被抓包的小孩儿一样面红耳赤。他强迫自己不去再看六爷,而是定神将细细的毛笔蘸上饱满的胭脂,然而颜料还未上脸,他就闻见一股好闻的花香。

  和他自个儿用的那种勾兑的颜料不同,贺六爷准备的,是把凤仙花捣碎挤出来的汁。

  以前饭店的经理想让服务生染指甲,喊人种过两三回,但客人们大都不喜欢,后来便作了罢。

  方伊池曾经偷偷摘过几朵带回家,方伊静很喜欢玩儿。

  想到方伊静,他眼底的光渐渐熄了,捏着笔的手猛地一颤,抖落了一滴血似的汁。

  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声,贺作舟已经在扣皮带了。

  方伊池强打起精神,撩起眼皮,凑到镜前,借着窗外白晃晃的光往眼角画钩。

  贺作舟刚巧扭头。

  方伊池倾着身子,露出被布料勾勒得完美的细腰。他能在饭店干这么些年,脸自是不必说,身段却更美,尤其是穿上对男人而言本该不合适的旗袍,多了一种无论是哪种性别都无法遮掩的光彩。

  甜而不腻,媚而不妖。

  难怪经理听到他要嫁给贺作舟时会肉痛,难怪王浮生吃了熊心豹子胆,会对他心动。

  那是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好这口的人压根没办法抗拒的诱惑。

  尤其是被六爷睡过以后,勾人的劲儿好像更足了些,青天白日的,贺作舟都觉得小凤凰屁股后头的裙摆的纹路像是着了火,紧赶慢赶地往人眼底烧。

  六爷忽然后悔默许了方伊池穿旗袍。

  穿着旗袍的方伊池太美好、太艳丽,以往的纯劲儿淡了几分,偏偏又挤出些湿润润的风情。

  贺作舟掌心出了汗,他一步一步走到方伊池身后,看他微微挑起的眉。

  小凤凰不知六爷心中涌动的情丝,兀自懊恼:“几日没画,手生了。”

  想当初他帮阿清点痣,一次就好,如今给自己画钩,竟然偏了一回。

  “我帮你?”

  方伊池一听就笑了,肩膀一顿一顿地耸动,捏着笔的手却四平八稳地在眼角迅速一抹,霎时,整个人都鲜明起来,仿佛春梅绽放,眼角眉梢泛起春意。

  “得了吧您,”方伊池挺满意现在的钩,搁下笔,“不带这么逗我玩儿的。”

  贺作舟搂住他的腰,贴过去啃薄薄的耳垂,舌尖抵着耳洞叹息:“没逗,我是你爷们儿,爱怎么画怎么画。”

  方伊池撑着双手,弯腰伏在梳妆台上,透过镜子只能看见贺作舟半张神情莫测的脸。他沉默片刻,轻嗔了声:“边儿待着去。”

  话听着是斥责,实际上语气明显在示弱。

  “得,我拿你没辙。”贺作舟闹够了,走到衣柜边随手翻了两下,“旗袍外头披什么?”

  方伊池认认真真地思量了几分钟,指挥贺作舟把镶珍珠的墨色厚坎肩拿了出来。

  他甚少穿得这么华丽,有些窘迫地站在屋前,忐忑地扯着裙摆,晃腿试旗袍的开衩有多高。

  “我跟你撂个底。”贺作舟冷眼瞧着,止不住地哼,“就这一回,你要是再敢大冬天的穿旗袍,我打断你的腿!”

  方伊池低头扯裙摆,头也不抬地答:“六爷,您给我做的这身旗袍就是冬天穿的,料子厚呢。”

  “合着料子厚,你腿上就不用穿裤子了?”

  “哪有穿了旗袍还穿裤子的?”方伊池压根没想把裙子扒下来。

  贺作舟恨得直把自己的外套往他身上罩:“嗐,老子也没少往你身上使钱啊。”

  “方伊池,咱惦记着点好的,成吗?”六爷揽着他往外走,边走边恨铁不成钢地念,“昨儿黑间我还想呢,你但凡聪明点,就知道趁我不在,让瑞福祥的掌柜的多做几身厚衣服。”

  “也甭挑什么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缎子。”

  “厚的,贵的,你倒是买啊!”贺作舟带他走出北厢房,路遇万福,叫着人一起往前院去,“甭穿个破布片子在我面前瞎晃悠。”

  比棉贵的丝绸在贺六爷眼里成了不保暖的破布片子,方伊池也不反驳,他费力地迈着腿,一边在心里嘀咕再买衣服,自己欠六爷的人情可就真的还不清了,一边试图跟上六爷的步伐。奈何旗袍的开衩做得再高,也多少限制了他的动作。

  贺作舟走了两步,停下了,把方伊池打横往怀里一抱:“听懂没啊?”

  他支支吾吾:“哦……哦。”

  “大声点。”贺作舟弯腰过了小拱门,抄近道顺着跨院的边儿,直接走到了宅院门口,再绕过风水石,往西厢房后头的前堂走去。

  方伊池缩着脖子抖了抖,不情不愿地大声重复:“哦!”

  “……”贺作舟气得一个踉跄,差点栽进结了冰的水塘子。

  “我问你听没听懂我说的话。”六爷低头瞪了怀里的小凤凰一眼,“不许做旗袍了,听懂没?”

  “可那一柜子的衣服也不是我做的呀……”

  得,六爷气得彻底不想说话了。

  可是不说话,贺作舟又舍不得和小凤凰独处的时间,不能骂自个儿,只能骂无辜的瑞福祥掌柜的:“大冬天的做什么旗袍?”

  就好像那些花花绿绿的旗袍不是他赶着让人做的!

  “想冻着我太太?”六爷黑着脸呵道,“姥姥!”

  六爷骂人的声音太响亮,惊得在前院里落座的四五个人纷纷回头。

  贺作舟骂完,淡定地将小凤凰放下,牵着他的手,当着众人的面,稳步走到戏台下,目不斜视地坐在首位。

  “六爷?”方伊池看左右都有位置,一时拿不准主意,“我坐哪儿?”

  话音刚落,斜里横出一只指甲红红的纤纤玉手。

  手上捏着把团扇,扇上描着香肩半露的仕女,扇柄还坠着个喜庆的红穗子。

  扇子的主人软声道:“你该坐到后面去。”

  然而声音再软,也是个男人。

  贺家为了举办堂会,往前院搬了四五张八仙桌,贺六爷坐着的是正对舞台的那一张椅子,身边一左一右,各有一个位置。

  而八仙桌的后面是给仆役准备的小凳子,只有一点点高,密密麻麻摆了三四排。

  方伊池回头看了一眼,明白人家是笑话他的身份,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跟在他们身后的万福低低地叫了声:“苏老板。”

  原来是这回登台唱戏的角儿。

  倒是个妙人,模样秀丽,举手投足自带风情,与穿着旗袍的方伊池比起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苏老板近来身体不错。”ー直沉默的贺作舟冷不丁开口,又是那副让方伊池在心底恨得牙痒痒的谦谦君子的德行。

  苏立春的眼睛豁然一亮,含羞带怯地嗔道:“还不是托您的福……”

  下人在这时端上来两碗茶。

  “言重。”贺作舟伸手按住茶碗,瞧着是要喝茶,却也挡住了苏立春的手,“我不过是看你寒冬腊月的还扇扇子,随便感慨一句罢了。”

  “哈。”一向稳重的万福突然笑出声来,硬是把苏立春臊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手里的扇子却是再也拿不得,背到长衫后去。

  “六爷,您身边的位置不是该留给老爷子吗?”一计不成,苏立春又生一计,“他尚未嫁入贺家,坐在这里不稳妥。”

  “说的也是。”贺作舟倚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身前,垂下眼帘敛去眼底的情绪,慢悠悠地捏着茶碗吹水面上浮起的墨绿色茶叶。

  方伊池倒没觉得难堪。

  倘若今日他是已经过门的贺太太,倒乐意和苏立春耍耍嘴皮子。

  饭店里的服务生什么样的主没见过?

  一个唱戏的角儿,他还不至于被欺负了去。

  但今天小凤凰没心思吵架,或者说,他更担心面对待会儿会出现的贺老爷子。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未来的公公。

  方伊池尚且不知道贺作舟和贺老爷子的关系如何,就更害怕等会儿贺老爷子会给他下马威了。

  他在饭店工作时可是听了不少闲言碎语,虽然无关贺家,但旁的大家族,没一个家里的长辈是好相与的。

  苏立春等着方伊池难堪等了半晌,却发现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连六爷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淡然模样,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摸不清他俩的婚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万一是……报纸搞错了呢?

  又或者真如外界传言所说,贺六爷和贺老爷子关系不好,压根不打算要家产,赌气娶了个男人?

  苏立春的眼睛转了转,轻轻挨着贺作舟的椅子,笑了:“哎,你说,你坐贺老爷子的位置合适吗?”

  这就是摆明了要找方伊池的麻烦。

  六爷偏头看了方伊池一眼,交叠的双手松开,转而拍了拍大腿。

  方伊池的眼睛猛地瞪大,继而羞恼地低下头。

  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大腿?

  六爷怎么这样?!

  苏立春没发现他俩的眉来眼去,还在那儿嘀嘀咕咕:“说起来啊,贺老爷子可算是你的公公,哪有占了公公的位置自个儿坐着看戏的道理?”

  贺作舟见小凤凰低头,不满地蹙眉,压根没搭理苏立春,而是直接叫他的名字:“方伊池,你懂了没?”

  他俩在说坐大腿的事儿,苏立春却以为贺六爷让他滚到后面去,立刻嘚瑟地拽方伊池的手腕:“去去去,上后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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