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蔗糖_童养媳+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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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蔗糖

  题名:查无蔗糖

  作者:绊倒铁盒

  文案

  年念×付鲸梦

  白色小猫咪受VS民谣歌手攻

  付鲸梦初遇年念的时候,他正在公厕的隔间里蹲着,且非常悲催地从壁挂抽纸盒里抽出了最后一截卫生纸。他敲敲隔板,让旁边坑位的兄弟再给他递几张,从门板下面的缝隙里伸过来一只非常好看的手。

  等他好不容易出了坑,扭头一看,发现旁边坑位出来的是一个长得好乖的男孩子,只是,他没有穿衣服……

  后来自家小朋友经常背着自己去找朋友玩,还带回来好多小道具,付鲸梦吃醋好久,才发现那两人原来都是0(╬ ̄皿 ̄)!

  年念(喜悦):哥哥你看,我找到了气球!

  付鲸梦(崩溃):极致享受,加倍快乐??

  —

  副CP:酷拽黑猫受×纨绔忠犬攻

  费南:我们可不可以试试看?

  齐橙:行啊。

  费南尾巴摇成螺旋桨。

  齐橙:在我这里,试试看的意思是……

  齐橙:随便你怎么试,反正我不看。

  —

  小猫咪救赎人类的日常向小甜饼,建议睡前随便看看。

  自我治愈产物,不会收费,喜欢的话只求收藏和关注下作者,欢迎不开心时来吸猫!

  @绊倒铁盒盒盒盒

  可以聊天or可能有随机掉落的未放出段落

  —

  我生来自由,天性浪漫,不做锦笼鸟,惟做琼海鲸。

  第1章带我回家

  付鲸梦从三十米高的天台上狂奔下来,钻入路边破败的公共厕所。开门关门蹲下,一气呵成。

  人有三急,就算是再生死攸关的事,都比不过这个急。

  付鲸梦有些懊恼,他刚刚想做的事被打断了,很丢人,也有点迷茫。

  一时间他想起很多刚刚在天台上没来得及考虑的琐事,比如垃圾没有倒,卧室里的龟背竹还没来得及浇水,屋外的床单忘记收回来,而天气预报似乎报了今晚有雨。

  应该是那种很酣畅很凉爽的秋雨。

  在公厕潮湿又熏人的气味里,他脑袋难得放空了一阵,直到脚麻,他将身体重量移到另一只脚上,在电流窜过脚面的迷人感受中自然而然地将手伸向了一旁的壁挂卷纸盒。

  他用力一抽,最后一截纸软塌塌地、很不情愿地被拽了出来。

  这么一小节,单薄,羸弱,还没有巴掌大。

  一张屁股大约是三个巴掌的大小。

  他心脏抽搐了一下,伸手在卷纸盒里又摸索一圈,只扒拉出一个空空的卷纸芯筒。他面色惨白,思考了两秒将卷纸芯拆开擦屁屁的可能性。

  最后他选择放弃,相比之下,努力将剩下的那截纸分成三份,显然更具有可行性。

  就在这时,他听到旁边的隔间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好像有人走进去。这人脚步声轻悄悄的,像是刻意垫着脚尖。

  付鲸梦没有多想,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敲敲两个隔间之间的隔板:“兄弟,没纸了,递一点纸过来可以吗?”

  他自觉话说得很诚恳,很卑微,谁会拒绝一个这样令人尴尬的请求呢?

  可对面沉默很久,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来回应他。也许是他也没有纸?还是他已经走了?付鲸梦没勇气再催问一次,上厕所没有纸这种事,怎么也不值得大肆宣扬,他有点不好意思,在这样令人忐忑的寂静中他的耳根烫了起来。

  突然对面隔间传来抽纸的声音,咕噜噜地,过了没多久,从隔板最底下的缝隙中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

  作为一个男人的手,它生得极漂亮,纤细修长,骨骼分明,青色的血管隐没在几乎看不见毛孔的皮肤之下,像是一盏精致的汝窑瓷。

  付鲸梦愣了愣,将手伸过去接住,指尖碰到对方的指尖,是有温度的柔软。他收下纸,磕磕绊绊道了声谢。

  对方没有说什么,那只手从缝隙里又消失了。

  不论对方多没礼貌,总归是救命恩人。付鲸梦忍住没有腹诽,他推开门走出去,瞥了一眼旁边的隔间。

  斑驳的木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声响。

  他踏过湿漉漉的地面,走到洗手台洗手,刚把水龙头拧开,那扇隔间的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浑身一个激灵,脑袋蹭地扭过去看。

  扶在门沿上的还是那只白皙的手,紧接着一只赤裸的脚踏了出来。

  这就有点奇怪了,付鲸梦蹙着眉,谁进公共厕所不穿鞋?

  随后一个身子从门后闪了出来,付鲸梦只觉眼前一花,顿时白茫茫一片。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头发有一点卷,灯光下泛着栗色。他身材高挑,长得极清秀,嘴唇是湿漉漉的浅粉色,眼睛很亮,长长的眼睫绕着那颗很亮的星辰,像是守护珍珠的蚌。付鲸梦眼睛瞪得像铜铃,努力将目光锁定在自己适宜观看的那部分人体部位上,两瓣嘴唇开开合合,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最后好不容易结巴了一下:“你……你他妈……”

  男孩抬头看过来,眼神有一点好奇,又带着询问。

  那眼神太亮了,水汪汪的,顶上的灯光都显得黯淡。

  付鲸梦被那纯澈的目光一噎,瞬间就自我反省、立地成佛了,想到对方成没成年还不好说,硬生生把脏话咽了回去:“你怎么不穿衣服?!”

  有什么会比蹲坑时抽出最后一截纸更窒息的场面吗?

  有。

  那就是出来以后,看到一个裸男。

  其实付鲸梦平时很斯文,戴个银色细边框的眼镜,挺矜贵的一个人,父亲做珠宝生意,母亲是大学教授,管教也严,他平常不怎么说脏话的。但此情此景此人,他没忍住。

  付鲸梦第一反应是,这个年轻的男孩子在公共厕所的隔间里跟小情人脱了衣服云雨。

  他下意识抻头瞧了瞧隔间里面,空无一人。

  男孩好像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迎着付鲸梦的眼光抻了抻赤裸的身子,那身体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我没捡到合适的衣服。”

  付鲸梦觉得口舌干涩,艰难追问:“你家里人呢?”

  那男孩摇头。

  智商低下的流浪儿童?

  付鲸梦心软了,回过神想起水还开着,连忙拧紧关掉。

  哗啦啦的水声消失了,厕所里变得过分静谧。

  付鲸梦一时觉得自己在一场梦里,好像很不真实。那个男孩试探着朝他走了一步,付鲸梦忍不住啧了一声,他觉得干干净净的一个男孩子踏在这地上,脏了。

  男孩立刻站住了,很乖巧的样子,两只脚上下搓着,像是在等他发话。

  “你别动了。我回去给你拿一套衣服。”付鲸梦推着男孩精致的肩胛骨将他藏进隔间里,“我家很近,很快回来,你别这样乱跑。”

  他也不是没想过立刻报警,但总归要让这个孩子先把衣服穿上。

  一个人总要有些体面和尊严,更何况,他长得还那么好看。

  珍珠蒙尘,总归是令人不忍的。

  付鲸梦带着一身衣服鞋子风尘仆仆跑回公厕的时候,月亮刚爬上来,秋日的夜晚凉意渐深,他穿着风衣都觉得并不暖和,他很担心他。

  有人刚从厕所出来,蛮奇怪地看了手上大包小包的付鲸梦一眼。

  他照直进了厕所,待那人走远了,他拍拍紧闭的隔间门。

  “你还在吗?”

  敲了两声,没有回音,就在他以为男孩出了什么事的时候,隔间门开了。

  男孩睡眼惺忪地好像刚刚窝在马桶盖上眯了一觉,眼尾有点泛红,额上的红印从碎发下露出一点来,像是条不慎滑走的金鱼。

  他将衣服递进去:“你先把衣服裤子穿上。”

  男孩乖乖穿上了,套头卫衣搅扰地头发乱蓬蓬的。付鲸梦没忍住,抚平了他高高翘起的呆毛。

  “然后我们再去洗脚。”付鲸梦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把大象放进冰箱需要几步——

  第一步打开冰箱。

  第二步把大象放进去。

  第三步……

  男孩没有理他,径直走到涮洗拖把的地方,把脚冲干净,又用纸巾擦干,俯下身将付鲸梦递过来的运动鞋穿上,干净利落地将鞋带系上一个蝴蝶结。

  待他站起身,一身白色的连帽卫衣和一条牛仔裤,一双运动鞋,虽然付鲸梦的衣服他穿起来有一点点大了,但还是好看得不像话。付鲸梦突然觉得他一点也不像一个智障儿童。

  “你几岁了?”付鲸梦问。

  那男孩数了数手指,仿佛算了一笔大帐,最后说道:“大约该是19岁。”

  倒是成年了,付鲸梦松了口气,就是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现在看起来暖和多了。”他又问,“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男孩又摇头。付鲸梦想,既然已经成年了,又没有家人,警察来了估计也很难办。这么大的男孩子,自己总有去处吧。

  他如此想到。毕竟他自己也是自顾不暇了。

  “那你……”付鲸梦刚想说“你从哪来回哪去,江湖再见,就此别过”,男孩先开口了。

  他将手揣进腰间的口袋里,像是一只嚼着树叶的树袋熊,歪着脑袋天真地看着他。

  “我给你递纸了,你得带我回家。”

  “……”

  付鲸梦有点被他的幼稚威胁到,扶了扶眼镜,有些无奈:“好吧,那你家在哪?”

  “是回你家。”男孩笑了起来,“我没有家。”

  谨以此书献给Hanny、阿毛、擎天柱、颂和碳酸诗,献给一切追而不及的人,求而不得的爱,得到过又失去了的生活梦想。愿我们,都能像小猫咪一样一往无前,像付鲸梦一样得偿所愿。第2章哥哥

  他眉眼弯弯,笑起来像一颗软糖。有很多颜色的那种。

  付鲸梦没想到一个笑容的冲击力竟有如此之大,他有点乱,他想,姑且让他在我那将就一夜吧。

  月亮被乌云压住了,夜风潮湿得很,天空正在积蓄雨水,沿着河道有很多低飞的蜻蜓。

  男孩很感兴趣,伸出手去抓他们,他总是能精准地抓到它们的翅膀,再将它们放走。付鲸梦知道在一些小村庄,孩子们是很擅长同昆虫玩耍的。

  他看了他一会,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刚放飞了一只蜻蜓,眸子里有细碎的笑意:“年念,过年的年,思念的念。”

  “我叫付鲸梦。”

  年念似乎对这个名字不是很感兴趣,过了好一会他问:“哥哥,哪个是你家?”

  付鲸梦有点儿为难,被叫名字是萍水相逢,被叫哥哥,就变成了一种责任。他抬起扛着重任的臂膀,遥遥指向路尽头一栋亮着灯的小平房,那是他外公外婆留下来的老房子。

  “那个就是我家。”

  灯光在年念的眼底像是一抹绽放的烟火,走得越近,绽放地越明亮。付鲸梦发觉年念漂亮的眼睛有些奇怪,他好像可以整个瞳仁里只装着一样事物,这或许正是他双眸澄澈的由来。

  人们总是看得太多,乱花渐欲迷人眼。只有年念不同。

  一进家门,付鲸梦显得很局促。

  他为人整洁,但敌不过房子太小太拥挤。这间平房很老,有些破败,外墙的墙皮有几块不翼而飞,电线盘根错节着飞跃上空。

  它就像是一个被城市现代化进程遗忘的角落。

  “条件比较简陋。”他对年念说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他得先出去,年念才能错身坐进沙发里。

  年念将腿盘到沙发上,整个人陷进去,笑眯眯地说:“我不觉得啊,我很喜欢,特别喜欢房子外面的……植物。”

  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有一些是绿油油的,有一些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随风摇曳多姿,泥土的清香很迷人,会引来蜜蜂、蜗牛、蚯蚓和鼠妇。他想象了一下,真的很喜欢。

  付鲸梦笑了,他一向很有植物缘,他说:“门口种的是绣球,刚开败了一季,要到明年夏天才开花,架子上盘着藤的是葡萄,小花是雏菊,能开很久。”

  年念很认真地听付鲸梦说完这些,他又说:“哥哥,我有点饿了。”

  付鲸梦打开冰箱,几乎算得上空空如也。

  他从角落里翻出一盒牛奶,一块巧克力,和一根火腿肠,摊开掌心:“只有这些,先凑合一下。”

  年念伸出手飞快地拿走了牛奶和火腿肠,又瞥了巧克力一眼,眼神有一点嫌弃:“我不吃糖。”

  笑起来像是软糖一样的男孩子不喜欢吃糖,付鲸梦哑然失笑。

  年念吃得很快,像是饿极了,吃完又开始喝牛奶,他好像不是很会用吸管,但学得也很快,他一边凹着腮帮子用力吸着,一边两个眼珠子挤在鼻梁两侧,去盯着吸管里上上下下的乳白色。

  最后吸不动了,盒子呼哧呼哧响,一对儿斗鸡眼也酸了,这才扔了牛奶盒,去玩沙发上靠枕的穗子。

  见付鲸梦没有吃饭,年念一边挠穗子一边问他:“哥哥,你不吃吗?”

  付鲸梦淡淡回答:“我吃过了。”

  年念看着付鲸梦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拿起了他的……一个像芭蕉扇一样的箱子。

  年念看到不解的事物就会不自觉得歪脑袋。

  “这是什么?”他不知道它的名字。

  “吉他。”付鲸梦说道。

  付鲸梦取出他的吉他,笑了笑:“我是个街头民谣歌手,有了上顿没下顿的……”

  “但是今天不一样。”付鲸梦随手拨出一个跳跃的音符,“今天我出门前吃了一顿饱饭。”

  这一顿饭几乎花光了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他养不活自己,也养不活年念。

  他害怕“哥哥”这种称呼,他不知道一个都无法对自己负责的人,怎么能够负责别人的人生。

  他选择坦白:“年念,我没什么钱,明天你饿了我可能也没有饭给你吃。”

  年念说:“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也许,哥哥明天会有好运气。”

  这安慰并没有多受用。付鲸梦起初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但好运气并不会常来,最近更是不曾光顾。

  但凡他还有一点希望,冰箱里还有一些食物,这老房子里还有一点温暖,他也不会这样自甘堕落。

  但现在好像有了一点温度。

  他将床单收回来后不久,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空气里有泥土和腐叶的味道,风染着水汽很凉,他起身将窗户掩上。年念很乖地趴在沙发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气息很均匀。这一点温度便是从这具年轻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

  这个男孩将过分漂亮的眼睛闭上之后,其他的优点才被凸显出来。

  比如他的颧骨很饱满,这样使得他看上去很乖,但是下巴上又弯着一道好看的弧度,这平添了三分清秀和灵动。

  他的手脚颀长,衣服因为睡觉而被扯高,露出柔软白皙的腰身。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久经流浪。

  付鲸梦只怀疑了一瞬,又想到,在别人眼中,自己恐怕也不像一个街头民谣歌手。

  他的父亲很有钱,母亲是一名教授。

  他曾家境优越,也曾拥有过最热烈最高亢的舞台,舞台下面是一双双炽烈而明亮的眼睛,带着希冀与信仰,仰望着他。

  纵使他如今一无所有,在别人眼中,他依然是矜贵的,自傲的,像一只孔雀,第一次开屏尚惹得人惊艳,开屏得多了,就让人厌烦。

  像李思铭,就曾指着鼻子骂过他。

  “付鲸梦,你他妈能不能不要这么清高?”

  付鲸梦苦笑,听到年念的梦呓与呢喃,走过去,将他的手脚放进毯子里。

  温暖又熨帖地放好。

  吃不饱饭,这一夜的安稳,他还是能给的。

  第二天醒来,已然快到中午。

  付鲸梦并不在家,一同不在的,还有他的吉他。

  年念记得付鲸梦昨晚说过,如果今天醒来时,他不在家,那一定是去市中心表演了,到时候,假如他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

  年念站起身,将鼻子靠近毛毯,仔细嗅了嗅,除了他自己的味道,还有付鲸梦身上好闻的青草味混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药香,他走到窗边,在温暖的秋阳下,揉揉惺忪的睡眼。

  屋外的植物鲜明油亮,昨夜吸饱了水分,今天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他眨眨眼,白色卫衣与牛仔裤从空中倏然落到地上,男孩不见了。

  从杂沓的衣服堆中缓缓走出一只踏着猫步极度优雅的白色小猫咪。它毛发蓬松,身形优美,眼睛是剔透的宝蓝色,尾巴的尖尖上总是打着弯。

  它从窗户轻巧地一跃而出,顺嘴还衔走了今早开得最艳的那朵粉色雏菊。

  小猫咪为什么叫年念?

  因为年年(念)有鱼

  第3章好运气

  今天是星期六,市中心人很多。

  这里有海河市最大的购物中心,还有一条最宽阔的露天美食街。

  年念窝在花坛里,透过郁郁葱葱的绿化带植物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它伏低身子嗅了嗅,在浓郁喷香的红烧鳜鱼、椒盐小鱼干和麻辣小龙虾的味道里仔细甄别,最终朝街道的北侧飞奔而去。

  它要给哥哥送去今天的好运气。那朵雏菊还新鲜、漂亮,沾染着未干透的雨露,就像昨晚半梦半醒时,瞥见的付鲸梦眼中的水汽。

  吉他声远远地飘过来。

  年念放缓了步子,穿梭在街道上,躲避人类杂沓的脚步。

  “我生来自由,天性浪漫……”

  是付鲸梦在唱歌。

  “我曾困守笼中,羽毛凋零。”

  付鲸梦坐在一道高高的台阶上,他个子很高,腿要跨三级台阶才勉强摆得下。

  他的头发有点长,细碎地遮住一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那只银色细框的眼镜,掩住他深邃的眼窝,下颌线绷得很紧,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袖子卷了一半露出小麦色的手臂,他抱着他的木吉他,连着一个看起来并不昂贵的音响和麦克。吉他盒中有一点路人给的零钱,但不多,不像是能吃一顿的样子。

  但他没有看这些,只是闭着双目,万分投入地娓娓吟唱并没有人在意的歌。

  人来人往,男人牵着女人,母亲牵着孩子,他们被歌声所动远远回望一眼,可没人驻足。

  年念其实并不能理解,在它的世界里,有才艺的小公猫总是很惹大伙嫉妒。因为会有很多小母猫喜欢它,并且它也会有很多小弟。

  更何况,付鲸梦唱歌很好听。

  像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河流,潺潺的,无止无休地流过。

  也像是它从河里捞起小鱼时,银色的小鱼摆着尾巴溅起水花时的声音。

  清凌凌的。

  让它上瘾。

  一条又一条,鱼总是没得够。一首又一首,听付鲸梦唱歌,也一样听不够。

  它离付鲸梦越来越近,心脏砰砰不停,它加快脚步,穿越车流与人海,飞奔过去。

  将嘴里衔着的粉色雏菊,小心地放进了付鲸梦的吉他盒里。

  它歪着头在付鲸梦身前坐下来,做他唯一的听众。

  “我还是想做一只琼海鲸。

  生于海里,死于海底。”一曲唱罢,付鲸梦按下最后一个和弦,他没有睁眼,他还沉浮于海。

  ——喵

  付鲸梦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喵呜

  他睁开眼,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站在他破旧的吉他盒边,用剔透的蓝眼睛望着他。

  它歪着脑袋,神情让他有点熟悉,他想起昨夜那个叫年念的男孩子,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它见他看向自己,雀跃地钻进吉他盒里,用前爪扒拉那朵粉色的雏菊。

  付鲸梦展开笑颜,他避开那些刺眼的硬币,将花朵拾起来,细细嗅着。

  “这是你送我的小礼物?”他问这只可爱的小白猫。

  小白猫喵了一声,算是回答。

  “谢谢你。”付鲸梦低低地笑出声,既觉得猫咪可爱,又觉得自己可悲,但他还是很爱自己的小观众的,他问:“我可以摸摸你吗?”

  在年念的猫生里,人类摸它,都是不容商议的。他们用一根火腿肠引诱它,然后猝不及防地捏住它的脖颈,揉弄它的身体和脑袋,碰到不讲究的,也会握着它的前爪将它提起来,亲吻它的嘴巴和肚皮,它会挣扎避开,用爪子挠花人类的脸颊。

  它才不是这么随便的小猫咪。

  付鲸梦眼镜背后的眼神很柔和,金色的阳光碎在他的每一缕发丝上。

  年念主动凑过去,将脑袋放进付鲸梦的手心里。

  一个干燥温暖又宽阔的手心。

  付鲸梦没想到这只小猫咪这么亲人,手心里毛茸茸的,两只耳朵从自己的指缝里钻出来,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他突然觉得今天好像没这么坏了。

  或许他可以用这一点点钱,给它买一根火腿肠。但是年念就要饿肚子了,他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他那么贫穷,年念那么好的孩子,也许已经离开了他那贫瘠的家。

  他的家中再次空无一人,昨夜积攒的一点点温度很可能早已消弭殆尽。

  “小猫!”一个孩子激动的声音拉回了付鲸梦的思绪,“妈妈,一只小白猫!”

  付鲸梦将游离的眼神落到眼前的孩子身上。

  是一个小女孩,用粉色的丝带系着公主头,身着长袖蓬蓬裙和连裤袜,脚上是一双锃亮的黑色小皮鞋。

  这孩子的眼中闪着光,她伸出手想去摸年念,被她妈妈用手拍了一下。

  “不知道哪里来的脏猫,咱们不摸啊,乖。”

  年念无所谓。它知道人类觉得它们脏,有细菌或者跳蚤。但它每天都很精心地清理自己的皮毛,它白得耀眼,是流浪猫里最靓的仔。

  小女孩很委屈,眼底蓄着泪,她妈妈有些心疼,看了看付鲸梦,问他:“这猫是你的?”

  付鲸梦想说不是,但小白猫一个劲儿往他怀里拱,最后爬到他胸前,一下一下湿漉漉地舔他的下巴,他一瞬间有种错觉,这或许是一只小白狗,而不是一只猫。

  他迟疑片刻,说不是也没人信,他只好说:“之前不是,现在算是吧。”

  那女人往琴盒里扔了一些钱,然后说:“给我女儿玩一会,可以吧?”

  年念往付鲸梦身后缩了一下,他感受到小猫咪的颤栗,他答道:“给我钱是听我唱歌的,猫不卖。”

  他又俯下身对小女孩说:“咱们看一会猫猫,不动手,好不好?”

  小女孩用力点头,转眼又开心起来。

  付鲸梦抱起吉他,给小女孩唱了一首大乔小乔的《去远方》——

  “如果有一天奥特曼不会变身

  小怪兽一定很伤心。”

  年念觉得付鲸梦好温柔,它坐下来,点着脑袋给他打节拍,它的尾巴绕成了一个心形,柔软地晃来晃去。

  越来越多的小朋友和女孩子围了过来,他们脸上红红的,激动而热切地看着这只小猫咪,在付鲸梦低沉又柔软的嗓音里,优美地摇摆着,将它雪白的尾巴从所有人的眼前缓缓掠过,给每个人比着小心心。

  “只有不停变化

  才适应这座城市

  向前走,才不会被遗忘

  去远方仰望流浪

  看不清未来和今天。”

  付鲸梦尾音落下,他睁开眼,看到面前站满了人,吉他盒里堆得满满的。他的小白猫,骄傲地挺着饱满的胸脯,耸着尾巴,站在人前,站在高高的硬币堆前,像是一个准备一掷千金包养他的霸道总裁。

  它扭过头,看向付鲸梦,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跳动着细碎的光点。

  喵

  哥哥。

  今天,我就是你的好运气。

  第4章一起睡

  过了四点,付鲸梦终于准备回家,他喝了口水,望着他的小白猫。

  今天是他赚的最多的一天,以前从没有过。这只小猫像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就在他的腿边,揣着小手,乖乖趴在自己的前爪上。他倒了一点水在手心,凑过去:“喝么?”

  小白猫累了,将头伸过来闻了闻,轻轻舔了一下,有一点痒,付鲸梦好看的手指跳了一下。

  它站起来,如细磨砂一样的舌苔划过付鲸梦掌心的薄茧,一下一下舔着他手心的水,直到全部喝完。

  “还要吗?”

  小白猫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不要了。

  付鲸梦挺奇怪,他好像与它有一种默契,他没有养过猫,却似乎明白它的每一个动作。

  付鲸梦拍拍裤子上的灰,背上吉他拎上设备准备回家,小白猫跟着他,他走它也走,他停它也停。

  付鲸梦想,它是饿了。白嫖它一天,也没喂点粮,确实说不过去。

  路过超市的时候,他蹲下来挠小白猫的下巴和脖颈,那里的肉嫩嫩的软软的,用手指勾一勾,它就会眯起眼,整个背松弛下来,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他对小白猫说:“你在这乖乖等我哦,我给你买好吃的。”

  年念站在原地,看着他推开玻璃门走进去。

  里面琳琅满目、五颜六色、光怪陆离。

  付鲸梦买了一些食材,又买了一盒猫罐头,再出来时,猫不见了。

  他看着手里的罐头,有些失落。他觉得小白猫会喜欢的,尽管他买不起太过昂贵的,可是这一盒里有小虾和小鱼,是他能给予的最好的罐头。

  他拎着这些东西回到了他破败的小屋。

  房子里很寂静。寂静得同他以往每个回家的傍晚一样。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他认命般地推开门,看到年念从沙发上垂下来的修长的双腿。

  “年念?!”付鲸梦的尾音有点颤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个男孩子还在是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但明明下意识的,他的食材都买的是两人份。

  年念转过头,从窗户透进来的玫瑰色晚霞中看向他,他眉心蹙着,好看的眼睛里有点儿生气,他扔下手中的遥控器:“哥哥,我打不开电视。”

  年念能够化形其实有好几年了,但他更喜欢做猫,变得次数并不太多。所以虽然他拥有基本的生活能力,对人类的生活了解一些,但又了解得并不深,尤其是电器,以及人类的情感。

  他有一个好朋友,叫齐橙,是一只小黑猫,他化形比较早,比年念大三岁,对人类了如指掌。

  他会开车,懂得看百度地图,也能自己坐公交和地铁,年念很羡慕他。

  付鲸梦的电视很小,也很老旧,但是年念看得很带劲。

  付鲸梦看到他蹲在沙发上,将卫衣拉下来将整个腿都罩在里面,像是一个小矮人。他笑着摇摇头,走到厨房,打算做一顿微薄的晚饭。

  他问年念:“你想吃什么?”

  年念眼珠子跟着电视机里的人在转,嘴里答道:“想吃小鱼。”

  付鲸梦没有买鱼,鱼太贵了,何况还给小白猫买了罐头,但他买了香肠,他问:“煎香肠可以吗?”

  年念吸了吸鼻子:“好呀。”

  过了一会儿,油刺啦响,香肠的味道飘了出来,飘进年念的鼻子里。他看不进电视,心猿意马,狠狠咽了一下口水。

  齐橙说,人类很讲究礼仪,他们要将饭端上桌,然后一起吃。

  年念想,他不是流浪猫了,不可以抢,要和付鲸梦一起吃小香肠。

  一起被端上桌的,还有一盘香菇油菜,一碗米饭。他不是很爱吃蔬菜,但还是吃了一点,他也不想吃米饭,只一个劲儿往嘴里塞小香肠。

  付鲸梦面对挑食孩子很有一套,他将煎小香肠的油水给年念拌饭,年念眼睛亮了。

  付鲸梦看年念吃得很香,呼哧呼哧的,动静很大。他是一个爱安静的人,但此时却并不厌烦。他孑然一身惯了,和寂寞对峙太久,早已丢盔弃甲。

  他喜欢厨房里灶台是热的,屋子里有食物的香气。

  有人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乐队刚刚成立的时候,他和李思铭、大张、陈柯,四个人挤在这间老房子里,一个个翘手架脚没个正形围坐在这张小小的餐桌四周,桌子上用电磁炉煨着火锅,红灿灿的油辣子咕嘟咕嘟地翻腾着,菜一倒下去,再捞就没了。

  大家嫌大张吃得多,大张说,鼓手不多吃一点怎么有力气打鼓。

  陈柯和李思铭就伸手去揉他的大胖肚,大张怕痒所有人笑作一团,等吃够了吃饱了,大家就抱着贝斯和吉他,在门口的院子里对着漫天繁星唱歌。

  葡萄的藤蔓与叶子沾在他们的发上,将他们紧紧相连。

  他们唱周云蓬,唱宋冬野,唱赵雷,他们也唱自己写的歌,他们的第一首歌叫《鲸》。

  “我曾困守笼中,羽毛凋零。”他凋零很久了。那些繁星,就连他的梦里,都不再来。

  年念从饭碗里把头抬起来,他盯着正在发呆的付鲸梦:“哥哥,我吃饱了。”

  付鲸梦回过神,看到年念的脸上粘着米粒,他伸出手碰到了年念的下巴,年念忽然眯起眼睛,将头仰了起来,露出柔软白皙又修长的脖颈,是一种毫无防备的索求的姿势。

  付鲸梦傻了。他有点吃这套。

  他赶忙收回手,低头收拾碗筷:“好了,去玩吧。”

  夜晚就这样缓慢而柔软地落下它的帷帐。

  电视机在响,年念在捉窗户上一只飞蛾,付鲸梦吃过药在调吉他,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了想要写歌的欲望。

  他好像突然想要好好活下去了。

  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年念穿上了付鲸梦的睡衣,淡蓝色的,胸口的口袋边缘绣着一个音符。他很喜欢。

  付鲸梦让他今晚睡床,他睡沙发。

  但是他并不开心,他喜欢沙发上带着流苏的抱枕,昨天他刚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味道。

  付鲸梦自诩家长,抱着手臂看着年念:“那允许你带这个抱枕上床。”

  年念抱着他的宝贝,不情不愿地挪到床边,他回头看着付鲸梦。

  “我们不能一起睡吗?”

  付鲸梦一愣,他决定坦白。

  “年念,我的性取向有些不同。”付鲸梦干咳两声,说得很委婉,“所以我不能和你一起睡。”

  年念歪头眨眼:“性取向,是什么?”

  付鲸梦心中警铃大作,按理说,十九岁不应该啊,他十九岁的时候男女生理常识,基本都懂了吧。

  “呃,就是……”他在年念澄澈的目光中艰难开口,“就是我喜欢男人,你明白吗?”

  年念点头:“我明白啊,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所以我们应该在一起睡呀。”

  猫猫们都是这样的。互相确认过气味是自己喜欢的小朋友,才会团在一起睡觉。

  他和齐橙也在一起睡过,齐橙也喜欢小公猫,不喜欢小母猫。

  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付鲸梦说不出拒绝的话,像个傻子一样被年念拖到床上摆好躺平。

  年念整个身子蜷缩起来拱到付鲸梦的怀里。他的脚勾着付鲸梦的脚。

  他身上有一股很香甜的奶味儿,像是一颗牛奶糖。

  “哥哥,晚安。”

  他乖乖闭上眼睛。

  付鲸梦的一只手做了年念的枕头,一只手被他抱在怀里。他只得用下巴蹭了蹭他被淡黄色月光照亮的发顶。

  “晚安,年念。”

  第5章亲亲

  第二天早上年念是被卧室门外的说话声吵醒的,付鲸梦的声音很冷清,他好像总是能敏感地从他的语气里察觉到他的喜怒哀乐,至少此时,付鲸梦并不愉快。

  年念瞪大了眼睛,伏在抱枕上竖起耳朵听着,鼻息里还残存着付鲸梦身上的青草香。

  “我昨天去医院,碰到孟医生,她说你现在在吃抗抑郁的药。怎么回事?”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得好听。

  付鲸梦眉心紧蹙,推了推眼镜,脸上还有刚睡醒的潮红:“没事,不要紧。”

  “什么叫不要紧?”那声音提得很高。

  “李思铭,你不要在这里装好人。”付鲸梦觉得大清早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是,你骄傲,你清高,你看你现在把自己活成什么样了?”

  付鲸梦冷笑:“那是比不上您,音艺唱片的头号歌手,上一张专辑怎么样,卖了二十万张?”

  李思铭别过脸去:“别给我在这阴阳怪气,当初音艺要签你,是你自己拒绝的。”

  “我怎么答应?他们只签你和我,大张和陈柯怎么办?”尽管过去了这么久,付鲸梦依然感到很恶心,“他们要我们解散乐队!”

  “三年了,你他妈怎么还想不明白。”李思铭笑出声,“你是不想解散,那现在呢?大张在哪,陈柯在哪,你保得住他们吗?”

  “还不是一样的。”李思铭的声音有一丝颓唐,“一样的,付鲸梦,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一样。”付鲸梦的眼神很冷,“至少我没有背叛他们。”

  “呵。”李思铭冷哼一声,将手插入发间胡乱地揉搅,他其实长得很英俊,五官立体,目光有神,但是眼神之中有一股近乎癫狂的怒火,“你骂我是叛徒?”

  “行吧,付鲸梦,我觉得这些话翻来覆去我也同你讲了很多年了,没必要再说一遍。”

  付鲸梦在沙发上坐下来,并不管对方是站着坐着,只是冷淡地瞥他一眼:“所以呢,你是为何而来,是想关心一下我吃的什么药,还是看看我有没有一个人死在家里?”

  他忽然笑了起来,又说:“对不起,我还是把你想得太良心了,是鲸乐队的歌被你拿去出唱片出得差不多了,想找我要别的歌?”李思铭阴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付鲸梦好像已经失去争吵的气力,他塌陷在沙发中,塌陷在年念牛奶糖般的气味里,他疲惫又无奈地说:“我以前写的,后来写的,能签的我都签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李思铭的目光有些狂热,年念透过门缝看过去,觉得他的眼睛像是鹰隼闪着精光,叫人不寒而栗。

  “我要《鲸》。”李思铭坐下来,坐在付鲸梦的身侧,抓住他的一只手腕,目露渴求,“我只要《鲸》。”

  付鲸梦眉心拧得更紧了,他用力地将手腕从李思铭的手中抽出来:“这首歌我不可能给你。”

  “为什么?”李思铭其实知道答案,但他还是绝望地问道。他江南才尽已久,很需要这首歌再上巅峰,他没得选择。

  “为什么?!你有脸问为什么?”付鲸梦冷漠地看过去,看着那张他曾经不能再熟悉现在却已经很陌生的脸,他现在问他为什么。

  “因为《鲸》是我们鲸乐队的第一首歌,我亲手写的,你、我、大张、陈柯,我们四个人在舞台上一起表演,唱给我们的粉丝的。”

  “它是《鲸》啊,我不可能签给音艺。”付鲸梦最后对李思铭说道,“你要点脸吧。”

  李思铭沉默半晌,眼中凝结寒霜,他冷冷地看着付鲸梦:“真可笑,我他妈瞎了眼,竟然还爱过你。”

  门被很用力地关上了,震得这幢老房子簌簌地响。

  年念从门缝望出去,付鲸梦像雕塑一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光看背影就很哀伤。过了很久很久,他的背才有了微不可察的抽动。

  年念从枕头下掏出他的手机,给齐橙发微信。

  昨晚他半夜溜出去见齐橙,顺便还吃掉了付鲸梦买的猫罐头。

  这手机是齐橙送给他的,他说,几乎每一个人类都拥有自己的手机,就像每一只猫猫都拥有自己的尾巴,他们用它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年念打字打得很慢,他问:“怎么能让人类开心?”

  齐橙回复很快:“亲他。”

  过了一会,他又发过来一条。

  “如果还不行,那就睡他。”

  年念想到人类确实很热衷与小猫咪亲亲,也许这样他会高兴的。

  他回道:“亲可以试试,睡倒是睡过了。”

  齐橙:“怎么样?他开心吗?”

  年念:“呃……不好说。”他想起昨晚付鲸梦不是很愿意同他一起睡觉,后来他睡着了,也不知道付鲸梦高兴不高兴。

  齐橙:“……看起来不是很顺利啊。”

  他又说:“或许你可以考虑,穿一些漂亮的衣服。”

  后面加了一个挑眉的表情,看起来别有深意。

  什么样叫漂亮的衣服?年念的脸不知怎的有点烫,他对齐橙说:“下次你带给我。”

  他放下手机,打开门,付鲸梦听见声音,扭过头去,他的眼睛有点红,隐在碎发之间。

  “对不起,吵醒你了吧。”付鲸梦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他看到年念没有说话,只是径直朝他走了过来。逆着光,年念的眉目从昏暗到清晰,眸目里有一点懵懂,淡粉色的眼尾,是刚睡醒的样子,脸颊上还飘着红云。

  他走到他面前,忽然驻足,盯着他的五官,似乎在估量着什么。

  付鲸梦被盯得忐忑,他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忽然,年念又往前一步,面对面跨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领口因为睡觉不老实而被扯得往下,露出一对精致的锁骨,在晨曦之下白得发光。

  他说:“哥哥,接吻吧。”

  付鲸梦瞳仁骤缩,不由得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答话,年念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地用嘴唇触碰了他的嘴唇。

  初遇年念的时候,付鲸梦就知道他的嘴唇是浅粉色的,就像昨天那只小白猫,也是浅粉色的。

  年念用他浅粉色的嘴唇,亲吻了他。

  有一点潮湿、温软,奶糖般地甜。

  付鲸梦的心脏极度充血,脑子里轰隆隆风云际会,山崩地裂,他言不由衷:“这其实……不叫接吻。”

  年念不解地睁大眼睛,歪头。

  他甚至还感受到付鲸梦未来得及刮的初露头角的胡茬,他深红色唇上细密的纹路,牙膏的清香,还有急促的呼吸。

  这不算接吻,算什么?

  付鲸梦将年念从他身上整个端下来,如无头苍蝇般地在客厅里徘徊了一阵。

  他说:“年念,你不可以这样。”

  “你不可以亲一个你并不喜欢的人。”

  “我很喜欢哥哥。”年念很笃定,而且他也很喜欢和付鲸梦接吻。

  小猫咪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亲的。

  “不是。”付鲸梦觉得好像对年念很难解释得清“喜欢”二字,“不是这种喜欢。”“你怎么知道不是这种喜欢?”年念微微咬着下唇,认真地看着他。

  付鲸梦有点恼火:“会接吻的喜欢,是不论发生什么你都愿意和他在一起,你愿意和他一起老,一起死,你明白吗年念?”

  “你真的愿意吗?”

  年念被付鲸梦的一段话击得头昏脑涨,他从第一次见到付鲸梦的时候,就很喜欢他,他热衷蹲在花坛里,听付鲸梦唱歌,懒洋洋地晒太阳。

  他愿意听一辈子。而且他化形以后跟人类的生存年龄一样了。

  但什么叫一起老,一起死。

  他依稀觉得这好像是一件十分郑重的事。

  看到年念茫然又无措的眼神,付鲸梦颓丧地靠着沙发坐下来,将脸深深地埋进掌心里:“对不起年念,你才十九岁,要学的东西很多。你会遇到很好的人。”

  “我没有钱,没有事业,我还要吃药。”

  三年前,音艺签走了他们的主唱李思铭,鲸乐队解散。

  他亲自送贝斯手陈柯和鼓手大张上了回老家的高铁。从此以后他们有了新的身份,金融行业从业者陈柯和公务员大张。

  每个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他埋怨却也理解,李思铭签约音艺后,很高兴的说,等他以后在音乐圈站稳脚跟,会再把兄弟们组起来,再现鲸的辉煌。

  付鲸梦很天真,他相信了。

  曾经他的每一首歌都是写给主唱的,为李思铭量身定做,他一个音一个音地改,李思铭就靠在他的身侧,一个音一个音地试。他知道李思铭爱着他,他懂那种眼神,可就算没有这种爱,也彼此默契了太多年,正因为这样,他无条件地相信了。

  他将乐队以前的歌,打包卖给了李思铭,那些钱用来偿还鲸乐队欠下的广告违约金和一些场地费。

  最后两手空空,他一穷二白也没能等来李思铭兑现他的诺言。

  前几年他还能写歌谋生,有时候也做兼职,今年是他罹患抑郁症的第一年,药物使他拮据,更使他终日昏沉灵感殆尽,他也很难适应一份全新的工作。他唯一可以接受的事情就是去街头唱歌。

  只有沉浸在歌声里,他才能暂时忘记自己的失败。

  年念不再反驳他,他蹲下来,将付鲸梦环进自己的手臂里,用额头抵着付鲸梦柔软的头发。

  “没关系的,哥哥。”

  年念:本小猫咪直接上二垒。牛不牛批!

  第6章我疼

  付鲸梦其实很清楚,年念没有家人,他给了年念一个家,所以年念喜欢他,这很可能只是移情,没有什么错。

  他只要教给年念,什么是家人的喜欢,什么是情侣间的喜欢就可以了。

  他不想吓到他。

  付鲸梦出门前,年念乖乖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带上门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年念,你看到我昨天买回来的猫罐头了吗?”

  年念心想,看到了,在我肚子里。

  但是他摇摇头。

  付鲸梦没多想,关上门出去了。

  路过超市的时候,他进去又买了一个猫罐头。

  这个行为其实挺傻,一只猫,也许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它周游城市,拥有自己没有的自由。

  昨天它可能只是恰好路过,大发慈悲。

  他将设备调试好,吉他抱在怀中。

  这世界依旧匆匆忙忙,他唱他的歌。

  慈悲猫咪再次下凡。它又出现了,从花坛里箭一般蹿出来,走到近前又觉得要矜持些,踏着好看的猫步走到付鲸梦的身前,它踩着吉他灵巧地蹦上他的肩头,安安静静坐下来。

  付鲸梦微微侧过脸,亲昵地磨蹭它柔软的耳尖。

  年念觉得,付鲸梦爱自己的猫猫形态远超过人。

  做猫的时候,他会主动抚摸它,与它亲热。做人的时候,他避之唯恐不及。

  早上亲他的时候,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睫毛颤动不止,瞳仁放大,他的小臂和肩背绷得像一张弓弦,那是惊恐的反应。

  人类真的很复杂。

  但他觉得自己的脸很好看的,连齐橙都说,十九岁,他举世无双。

  他有点不高兴。

  今天围观的人依旧很多,还有人给他们拍照片,录了短视频,但是它不再比心心了。它的尾巴低垂着,像是一个泄气的气球。

  付鲸梦察觉今天小猫猫的兴致不高,特意早早结束,打开了早就准备好的猫罐头。

  小白猫凑过去,没有闻,直接吧唧吧唧吃了起来。是熟悉的味道。

  付鲸梦低头收拾设备,等他再一抬头,猫又不见了,只给他留下一个空空的罐头盒,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点,像是一枚指环。

  他当然不会知道年念很生气。年念飞快地穿梭在街道上,它不仅生着气,还要赶在付鲸梦回家之前钻进家门,穿好衣服,打开电视,装作又在家混吃等死了一天的样子。

  它隐隐觉得付鲸梦不喜欢自己,正是因为自己的无所事事,他想起那个叫李思铭的男人,他卖出去很多专辑,一定赚了很多钱。他曾经爱过付鲸梦,那付鲸梦呢?他是不是现在还爱着他?

  可是它并没有混吃等死呀,它每一天跟付鲸梦一起出门,一起养家。

  小猫咪感到很委屈。

  它心不在焉,忽然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一辆黑色的现代如同巨兽一般朝它猛冲过来!

  付鲸梦回到家的时候,年念不在。

  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却又空空如也。

  他隐约有些担心,既害怕他走了,又害怕他出去闲逛出什么意外。那种心情有点像第一天送孩子去幼儿园的老父亲。

  忐忑不安。

  心如刀绞。

  他将买回来的东西统统塞进冰箱,今天给年念买了鸡蛋、小香肠、一点牛肉,还买了一条鱼。

  他突然想,要是年念也不要他了,他就得一个人吃掉这些。他有点儿像溺水一样喘不过气。没有炉火的冬日难捱,但总归能熬下来,可有了炉火又撤掉,那是会死人的。

  他努力抛掉那些胡思乱想,又逼自己拖地,不知道为什么,拖出来很多白色的绒毛。

  但因为是秋天,他想,也许是蒲公英吧。

  做完这些事以后,他还是没有听到敲门声。

  他走出门,站在葡萄藤架下,望向道路尽头。白云像棉花糖一样,蓬松雪白,从天际这头悠悠然飘向那头。

  年念还是没有回来。

  直到晚霞隐没,付鲸梦把小鱼煎好,屋子里都是香喷喷的味道。这时,他才听到敲门声。

  他几乎是飞奔着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的年念并不是他想象中玩得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的模样,而是形容伶仃、面色苍白的。

  他好看的脸上有两道擦伤,洇着血迹,他手肘上的皮全蹭掉了,一直在往外冒血,一滴一滴落在他门外的地垫上。

  付鲸梦惊讶地问:“怎么回事?”

  年念本来忍着不哭,眼底蓄着泪,可一见到付鲸梦关切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如同开闸之水般涌了出来。

  他在抽噎中低低地回答:“不小心摔了一跤。”

  付鲸梦用指腹轻轻抹掉那些掉落的珍珠,拿上外套和钥匙出门,带年念去医院。坐在车上的时候,年念在他怀里瑟缩着,眼睛里蕴着细碎的水色,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哥哥,能不能不去医院。”

  年念很怕疼,尤其不喜欢医院里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而且听别的猫猫说,医院会让他们做不成男孩子,变成既不是小公猫也不是小母猫的太监猫猫。

  太监这个词他是知道的,电视里有清宫剧,就是那种说话阴阳怪气的男人。

  他不喜欢这样。

  付鲸梦说:“不行,但一会回家可以给你吃鱼。”

  年念想了想小鱼,他不说话了。

  晚上医院人不多,很顺利地进了诊室。女医生看看年念的手臂,很诧异:“哟,怎么感染成这个样子。”

  年念没敢说,是他自己舔的。

  他被车刮伤以后,躲到花坛里面,他很害怕,想让血不要再流,就一直舔舐伤口,流一点血就舔一口。伤口很疼,但是血止不住。

  他不知道怎么办,他不想这样回去见付鲸梦。

  付鲸梦那么好,当然会收养它,给它看病,治好它的前爪,但是付鲸梦就没有年念了。

  他还想做年念,想作为一个人类守在付鲸梦的身边。

  于是他忍着疼,趁着付鲸梦在厨房,悄悄从窗户溜进屋将衣服叼出来。在外面换好衣服以后,再敲门回家。

  女医生在病历上龙飞凤舞地写下诊断,然后说:“去护士站消毒包扎,然后挂一针消炎吧。”

  针刺进血管的时候,付鲸梦用手遮住了年念的眼睛。

  年念的手很白皙,血管不太好找,护士扎了两针才扎进去。

  年念长长的睫毛在付鲸梦的掌心扇动,像是握着一只小小的蝴蝶。付鲸梦觉得掌心有一点湿,年念呜咽了一声:“哥哥,我疼。”

  付鲸梦更用力地将年念抱入怀里。

  集美们我突然有一个冷笑话脑洞。撞年念的人应该叫姜壮。因为——

  姜撞奶。

  哈哈哈哈我是不是有大病……但姜壮并不会出现,就让他活在冷笑话里吧

  第7章传染

  挂完水出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打不到车,最后一班公交也停了,付鲸梦开了一辆带后座的共享单车载着年念,在夜色浓重的小路上骑行。深秋风凉,年念披着付鲸梦宽大的风衣,看付鲸梦在风中冻得脸色铁青的样子。

  他揽住付鲸梦的腰,将风衣往前裹了裹,想把自己的温暖分一些给他。

  像付鲸梦这么温暖的一个人,他暖别人,怎么就不会暖自己呢。

  年念想。

  繁星之下,车轮咕噜噜沿着河岸,一直向前,载着两个人向破败而又光明的家中而去。

  到家以后,年念就开始发烧。

  付鲸梦将他安置在床上,给他擦干净脸,脸上的伤口很浅,大约很快就会结痂不会留下痕迹。

  他信守承诺地把小鱼热好,一根一根挑掉鱼刺,只剥下来雪白细腻的鱼肉,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年念。

  年念脸烧得红红的,更显得双眸晶亮,他好像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

  盐渍过的,有葱的香味,油花雪亮,咬到嘴里会蹦出汁水。

  鲜嫩而入味。

  他贪婪地看着付鲸梦埋头细细挑鱼刺的样子,专注地有些可爱,他衣袖挽到臂弯,小臂因为手上使着筷子紧绷着,那线条就算是整条河流的鱼都没有他好看。他的发丝笼在灯光之中月影里面,整个人柔和得不像话。

  年念觉得付鲸梦好温柔啊。

  他想,也许付鲸梦这么细腻的一个人,喜欢细水长流,日久生情的情感,早上他骤然亲他,一定把他吓坏了。

  齐橙或许了解人类,但他不了解自己的付鲸梦。

  付鲸梦是特别的。

  就算他不喜欢接吻,不喜欢一起睡觉,但还是他最爱最爱的付鲸梦。

  年念又高兴起来了。

  他躺下去,钻进被子里,任付鲸梦将被子拽到他的颈下掖好。付鲸梦转身要走,被年念抓住了手。

  年念脸颊绯红,他说:“哥哥,我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付鲸梦看过去,伸手过去摸摸他的额头。

  “好像跟刚才一样。”

  “不,不一样,肯定是更烫了。”

  付鲸梦俯下身,将额头抵在年念被汗打湿的额上。

  他的镜片前面就是年念如星辰般的眼睛,他像是站在银河跟前,那里面深不见底,光华流转,璀璨夺目。

  年念灼热的气息洒在他的面庞,铺天盖地的牛奶糖,甜蜜地将他淹没。

  他被灼得丢盔卸甲,立刻直起身,目光看向别处:“好像是有一点。”

  “我去给你拿湿毛巾。”

  年念从被子下面露出两只眼睛,乖巧地点头。

  看着付鲸梦面红耳赤、手忙脚乱的背影,小猫咪狡黠地笑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付鲸梦也有一点打喷嚏。

  屋外是个阴雨天,地上落了好些枯叶,有鸟雀路过,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两个人裹着被子,一人捧着一杯姜茶,熏得四只眼睛里都是水汽。

  准确来说是一对眼睛,一对眼镜。

  年念退了烧,伤口也好多了,换过纱布,重新包扎过,他正饶有兴致地将付鲸梦的眼镜摘下来,在雾气上作画。

  他的手指很精巧,在狭窄的镜片上勾勒出一条小鱼,只不过很快就干透不见了。

  付鲸梦喝了一口姜茶,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他从床头的盒子里抽出纸擦得鼻头红通通的,一回过头,年念的脸凑了过来。

  他学着昨晚付鲸梦的样子,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付鲸梦的额上,刘海被压得扁塌。

  “年念你做什么?”付鲸梦胸如擂鼓,没了眼镜就像是没了铠甲,他直视那道银河,忍住纵身一跃的欲望。

  年念盯住他的双眼,用鼻尖亲昵地蹭付鲸梦的鼻尖:“你把感冒传给我,这样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感冒没传过来,发烧却传过去了。

  付鲸梦的双颊和耳根沾染了红霞,他猛地向后拉开距离。

  “年念!”他有点焦躁,但是又说不出为什么。

  他跳下床去煮粥,锅碗瓢盆碰撞地当啷作响,他问年念:“加糖吗?”

  年念因为感冒,糯糯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不加。”

  “这么不喜欢吃糖啊。”付鲸梦把粥盛出来,又给年念煮了一个鸡蛋,实在算得上是一顿奢华的早饭。

  把早饭端进去的时候,他看到年念捧着一个相框。

  他走过去,低眉瞥了一眼。

  年念指着照片中付鲸梦身侧的两个人,一个神色严厉、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个齐腰卷发、知性端方的女人。他抬头看着他:“这是哥哥,和谁?”

  “我父母。”付鲸梦神色很淡。

  “他们不跟你一起住?”年念不懂,他从来没见过付鲸梦的父母来看他。

  “闹掰了。”付鲸梦随口说道,将鸡蛋切碎了喂过去,“他们反对我搞音乐,想让我继承家里的公司。”

  年念啊呜一口吃掉鸡蛋,付鲸梦说:“已经不来往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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